残雪小说不同英译本时空叙事的认知文体研究*

时间:2024-02-20 19:21:02 来源:网友投稿

张立柱

(中国矿业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中国当代作家在20 世纪80 年代开始形成了现代主义的中国经验和中国式的现代主义文学,体现了中国经验和世界性意义(查明建2019)。Wang(2013)指出,虽然中国先锋小说创作的高峰早已不在,然而通过文本细读仍可以重新发现其叙事实验在文学史上的价值。中国先锋小说的叙事技术革新和形式主义探索(陈晓明2015:189)涉及错乱叙述体、模糊性人称、间接引语、隐喻形象、元小说叙事手法、色彩与音韵、叙事时间、叙事视角等方面(王一川2000;
霍红2008:55-161;
杨淑华2016:131-183)。Cai(2011)认为,中国先锋作家偏离和陌生化的风格是一种有效的后现代主义语言手段,形成了一种具有创造力、原创性和想象力的异化语言美学。由于采取了一种与以往现实主义文学截然不同的叙事模式和创作主题,中国当代先锋小说从一开始便受到了西方主流诗学的关注,最早在20 世纪80 年代末就被译介到英语世界,并在90 年代出现了翻译的激增(Yu 2010)。

小说虽属于虚构性质的艺术,但其叙事的时间与空间组构决定了故事的呈现方式,并且与经验世界中的时空关系可以类比(申丹,王丽亚2010:8)。巴赫金用“时空体”(chronotope)来指称时间和空间之间密不可分的相互关系,时空的不同组合方式在文学的形式和内容方面都具有重要的体裁意义(潘月琴2005)。

残雪小说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叙述结构也突破常规模式,尤其是模糊化的时空叙事特点非常显著。高玉(2011)指出,残雪小说从根本上具有“反阅读倾向”,主要体现在时空坐标的混乱,内容的荒诞以及写作的反逻辑性。由于残雪小说常采用模糊化的叙述时间,翻译时如何选择合适的时态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残雪小说的主要日译者,日本汉学家近藤直子曾多次表示翻译残雪的作品,要确定时间顺序和句子之间的接续关系非常困难(近藤直子,廖金球1995;
卓今2007:137-138)。残雪也认为自己的作品时态暧昧,不好翻译(残雪,劳拉2007)。以残雪的短篇小说《我在那个世界里的事情——给友人》为例,在翻译成日文的过程中由于时间线索由模糊化转变到确定性,从而导致日本评论界对残雪的解读出现了差异。

比如,对于残雪的成名代表作《山上的小屋》中的叙述部分,詹森(Ronald R.Janssen)和张健英译时主要采用过去时态(Can Xue 1989a),而著名汉学家杜迈克(Michael S.Duke)的英译文则在大多数情况下采用一般现在时(Can Xue 1987)。苏哲安(Jon D.Solomon)也主要采用一般现在时来英译残雪短篇小说《天窗》的叙述部分(Solomon 1989)。同时,他还批评指出,詹森和张健在翻译这部小说时所用的过去时态并不合适,因为残雪作品的本质中存在时间同步观,即把“古老的记忆”带回到现在(Solomon 1988:249)。

残雪小说模糊不定的空间叙事模式也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翻译时需要译者给予更多的认知加工。比如,残雪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小屋”“老屋”“又大又空虚的房间”“天窗”等指称模糊的空间意象,象征着人类寻求精神家园,心灵渴望从现实的重负下解脱,回到某种原朴状态中去的梦(萧元1993:232)。

残雪小说独特的时空叙事模式给翻译带来了挑战。目前,国内外与残雪小说叙事相关的翻译研究不多。在语料库语域和语义定量分析的基础上,张立柱(2022)指出,残雪小说独特的时空叙事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以卡夫卡为代表的西方现代主义写作技巧,同时残雪小说英译本的文体和叙述特征也助推了其成功“走出去”并逐渐在英语世界得到认可乃至经典化。然而,对于残雪小说时空叙事在翻译过程中的变化以及不同译者识解方式的差异与相关叙事效果仍需进一步深入探讨。

作为残雪小说英译系列研究之一,本文将把语料库和认知文体分析进一步与翻译研究相融合。具体来说,本文将尝试回答以下两个问题:(1)不同译者对残雪小说时空叙事中的典型时空表达是如何翻译的?(2)译者不同的翻译文体选择如何影响了小说的叙事效果以及读者阅读的认知过程?

1.1 理论背景

Leech & Short(2007:286)指出,20 世纪80 年代以来,认知语言学对当代文体学的影响越来越大,文体学中发生了“认知转向”,“认知文体学”(cognitive stylistics)领域的不同研究开始逐渐为人们所熟知。

认知文体学①是语言学、文学研究和认知科学的交叉学科,它把语言选择与认知结构和认知过程相关联,从而更加系统和明晰地描述文本与其接受和解读之间的关系(Semino & Culpeper 2002:ix)。想象力是认知文体学研究的核心内容,它与文学作品的创新以及读者的阅读密切相关(Stockwell 2002:173)。根据Johnson(1987:171-172)提出的想象力理论,认知文体学的研究内容应主要涉及范畴化(categorization)、图式(schemata)、隐喻投射(metaphorical projections)、转喻(metonymy)和叙述结构(narrative structure)等方面。同时,基于概念隐喻、概念整合、图形背景、意象图式以及认知语法等方面的认知文体分析也可以为阐释文学作品的认知过程以及读者阅读的认知机制提供新的方法(张松松等2022)。

认知文体学与翻译研究相结合的研究目前还很少,对翻译行为的认知文体分析可以更多关注到译者认知变体的研究。Tabakowska(1993;
2000;
2014)是较早把认知语法、概念隐喻等认知语言学理论与翻译研究相结合的学者,她的研究涉及意象、象似性、隐喻、视角化等方面的翻译认知文体分析。Boase-Beier(2011;
2014a;
2014b)把认知语言学、关联理论以及文体学融入到翻译研究中。谭业升(2004;
2009;
2012;
2013)结合认知语法、关联理论和图式理论探讨了翻译中的不同识解操作,并构建了翻译认知文体分析框架。他认为,翻译认知文体分析是基于认知结构和认知加工过程对原文和译文之间的关系以及译者的选择和译文效果之间的关系进行的描写和解释,通过分析不同维度上译者的主观化识解和转换可以有效地揭示译者的声音(谭业升2012;
2022:75)。

1.2 研究方法

如何通过文体分析来考察翻译对小说叙述结构和叙事效果的影响,需要探索行之有效的实证方法,而基于语义标注的语料库方法则可以为系统的翻译认知文体研究提供一种实证支持。目前,国外的语料库文学文体学研究也开始在风格研究、作品人物塑造以及语篇结构和叙事特征等方面与认知诗学和认知文体学分析相融合。

语义标注(semantic tags)表征语义场(semantic fields),由于相关单词的意思在某种共性层面与相同的心理概念(mental concept)相联系,语义场可以把单词意思集合在一起(Archer et al.2002)。Rayson(2008)通过基于网络的工具——Wmatrix 进行自动语义标注并在语义场或语义域层面进行关键性(keyness)的比较分析,这样可以允许对整个文本的特征或语言变体进行宏观的分析和研究,进而发现并聚焦于微观层面某一特殊语言特征的使用。

Leech(2013:162-163)对Wmatrix 进行了应用验证,他认为尽管Wmatrix 作为“发现偏离的工具”,在文学文本的分析中尚处于初始阶段,但是这一方法非常具有前景,并鼓励类似的研究进一步开展。Ho(2011:122)指出,Wmatrix 显示的“超用”(over-used)或“少用”(under-used)特征可以考虑作为“文体标志”的指标。借助Wmatrix 生成的4 个语义范畴以及6 种与心理活动或内在认知状态有关的超用语义概念,作者发现,同一部小说修改前后的两个版本在整体语言层面存在差异,叙述焦点也从故事/事件本身转变到人物内心的可能世界(ibid.:130)。通过Wmatrix 提取的关键动物和植物语义域,Tan(2021)分析了英译当代汉语小说叙事中存在的动植物隐喻模式及其传达出的文学乡土性。

本文将以Wmatrix 提取的语料库中突显的时空语义域及其相关典型时空表达为线索,从而为进一步的翻译认知文体研究提供客观依据和数据支持。

1.3 本研究的语料库建设和构成

截至2019 年,残雪在英语世界已出版的单行本小说包括4 部长篇小说,5 部中短篇小说集,本研究以这9 部作品为基础建立残雪汉语原文语料库和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并基本实现了汉英语料库句级层面的平行对齐②。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中,詹森与张健合译3 部,葛凯伦(Karen Gernant)与陈泽平合译4 部,瓦斯曼(Annelise Finegan Wasmoen)独译2 部。按照译者分别建立3 个不同的译者语料库,作为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的子库。基于WordSmith Tools 6.0统计的残雪汉语原文语料库与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及其3 个不同译者子库的基本数据如表1 所示。

表1:本研究中不同小说语料库的基本统计信息

以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中突显的时空语义域及其具有代表性的典型时空表达为线索,我们将通过残雪汉英平行语料库对原文和译文进行认知文体对比分析,分别从译文和原文两个方向尝试发现翻译过程中三组译者文体选择的差异及其对叙事效果和读者阅读的影响。

张立柱(2022)通过基于Wmatrix 的语义标注和对比分析发现,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与卡夫卡小说英译语料库在现在时间(T1.1.2:Time:Present;
simultaneous)和空间语义域(H2:Parts of buildings)存在较多的相似之处,体现出了以卡夫卡为代表的西方现代主义写作手法对残雪先锋小说创作形式的影响,这一时空叙事模式在残雪的小说中具有非常前景化的文学效果。

具体说来,在T1.1.2 语义域中,时间指示词“now”占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这一语义域总形符数的47.06%,可以看作是具有典型地位的时间表达。而在H2 语义域中,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频次排在前3 位的分别是room,door 和window,三者的频次之和占这一语义域总形符数的44.64%④,可以看作是具有典型地位的空间表达。

以上两个突显的时空语义域在残雪小说叙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译者对典型时空表达的翻译和文体选择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译文的叙事效果和读者阅读。如上所述,叙述结构和图式都是认知文体学研究涉及的主要内容。接下来,本文将通过平行语料库分别从叙述视角和意象图式两个方面对上述典型时空表达的相关翻译进行认知文体分析。

2.1 现在时间指示词“now”

根据Adamson(1995:197)等的研究,表面上不符合语法规则的过去时态动词与近指时间指示词共同出现是自由间接式的形式特征之一,其具有语义冲突的“过去”和“现在”两个指示中心,标志着“主体性从话语行为人到话语接受者发生了转移”。Nikiforidou(2010;
2012)指出,“Vpast+now”构式具有视角转换和拉近叙述距离的效果,往往标志着视角从叙述者转移到人物的视角。

因此,在原文没有相关对应时间表达的情况下,译者在过去时态句子中增加现在时间指示词“now”的使用,即形成“Vpast+now”构式,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强译文叙述的即时性和现场感,同时也更加突显小说人物的叙述视角,从而提高读者阅读时的主体性。

接下来,本文从译文出发,通过结合平行语料库的检索发现,三组译者在原文没有对应时间表达的情况下增加“Vpast+now”构式的统计对比如表2 所示:

表2:三组译者增加“Vpast+now”构式的统计

葛凯伦&陈泽平语料库增加的“Vpast+now”构式分别和詹森&张健语料库以及瓦斯曼语料库相比都具有显著性差异,LL=14.90,LL=15.16,p<0.001。而詹森&张健语料库和瓦斯曼语料库相比,这一构式的使用则不具有显著性差异,LL=0.12,p>0.05。

葛凯伦与陈泽平合译的4 部作品中,Frontier 中增加使用的“Vpast+now”构式频次最多,共有42 处。由于这部长篇小说主要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述,译者对汉语叙述部分一般使用过去时态进行翻译。然而,原文在叙述的过程中同时会穿插很多人物的自由间接思想,叙述视角时常会从叙述者“滑入”⑤到人物的视角。汉语小说有时在人称和时态方面都没有明显的语言形式标记,因此叙述过程中的视角切换,往往非常隐蔽。而译者通过增加“Vpast+now”构式,会使得这种叙事模式的转换具有更加明显的语言标志,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读者阅读的难度。例如:

[1] 启明回到会议室去把卫生做完。…… 大门那里站着胡闪,他不到妻子面前去,只是站在那里看她们。启明觉得胡闪一下子变得又成熟又稳重了,瞧他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是扎根的一代人啊。那么,他自己算不算已经在此扎根了呢?启明拿不准。(《边疆》)(残雪2008:35)

Qiming finished cleaning the conference room....José merely watched from the entrance.Qiming realized that José had become mature and sober:he was now burdened with worries.This was a generation that had taken root on the frontier! Had he taken root here,too? Qiming wasn’t sure.(Frontier)(Can Xue 2017:80)

例[1]这段话原文一开始是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述,但是到了划线部分的句子,开始转换到小说人物启明的视角进行叙述。“(启明觉得)……瞧他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是扎根的一代人啊。那么,他自己算不算已经在此扎根了呢?”,这里的感叹号,语气助词“啊”和“呢”以及疑问号,都带有人物启明的语气。

原文“启明觉得胡闪一下子变得又成熟又稳重了,瞧他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句话中,以逗号为分隔,逗号之前主要是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叙述(启明觉得),逗号之后则逐渐“滑入”到了小说人物启明的自由间接思想。译者把原文句子中这里的逗号改成了冒号,并增加了时间指示词“now”,即形成“Vpast+now”构式。通过这些补偿手段译者明确地提示译文读者,冒号后面的叙述与前面不同,转换到了对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采用的是人物的视角,这使得译文读者可以更好地透视小说人物的心理,拉近了读者与人物之间的心理距离。同时,“now”的增加也创设了一种此刻正在发生的现场感。然而,由于原文的祈使句式(瞧……)和感叹号在翻译中都进行了转换,译文以人物视角为聚焦的叙述语气相对原文有所减弱。

葛凯伦与陈泽平的这一文体选择,较好再现了小说原文人物的视角和感知,使得英译小说中人物的视角更加清晰明确,在某种程度上也降低了阅读的难度。同时,对读者阅读时的时间定位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增强了译文读者的主体性和亲历故事的现场体验感。

2.2 建筑意象图式——“room”和“在屋里”

使用介词来表示处所和方位的短语可以在认知上建构意象图式,在意象图式中,表示图形(figure)的元素被称为射体(trajector/TR),与之形成背景(ground)关系的元素被称为界标(landmark/LM)。文学中使用同一个介词的意象图式基本相同,但是其与不同词搭配时细化(elaboration)的关系不同,对意象图式的创造性细化可以促成对熟悉图式的重新认知,从而产生陌生化效果(Stockwell 2002:16-18)。

残雪的写作具有非常明显的个人化“向内”倾向,尤其是她的后期作品,体现在创作内容上便是对外部的社会、政治等方面并没有明显的直接关注。而残雪小说的叙述空间中与建筑意象图式相关的“房里”“家里”和“屋里”等词语出现的频次都很高。如上所述,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在H2 语义域中,频次排在前3 位的分别是room,door 和window,其中room 与残雪汉语原文中的“房里”或“屋里”基本对应。比如,“屋里”在残雪汉语原文语料库中共出现383 次,其中“在屋里”出现的频次最多,共有74 次。

接下来,本文将从原文出发,以残雪原文中“在屋里”的翻译为例,对三组不同译者的翻译策略进行对比,以发现译者不同的文体选择对叙事效果和读者阅读的影响。

詹森与张健翻译的是残雪早期作品,“在屋里”出现的频次最多,达到44 次,说明残雪早期作品关于“屋里”的空间意象最为突显。然而,詹森与张健的译文对这一空间意象图式采取了非常多样化的识解方式,翻译策略的连贯性也不够强。其中,既保留原文意象图式的界标又与原文方位关系一致的翻译仅有22 处,占总频次的一半。在他们的译本中有些意象的改变是由于具体语境和搭配所致,而有些则可能是译者对原文的表达以及相关意象图式的叙事效果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比如:

[2] 我不忍心变成那条鱼,我要和你一起在黑夜里寻找夜来香,你在门外,我在屋里。(《天堂里的对话(之一)》)(残雪1998:73)

I have no heart to change into a fish.I will search for the tuberosa with you in the dark,you outside,I inside.(Dialogues in Paradise: One)(Can Xue 1989b: 136)

在例[2]中,残雪原文中是与建筑相关的容器意象“在门外”和“在屋里”,詹森与张健的译文中分别译成了“outside”和“inside”,只保留了原文的方位关系,而省略了指示空间的界标“门”和“屋”。由于“桑树下的小屋”是《天堂里的对话》这一系列小说中反复出现的空间意象,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詹森与张健的译文削弱了这个空间表达所具有的认知突显效果,使得残雪小说本就模糊的空间关系更加不确定,译文读者在阅读时也缺少重要空间框架的定位。

葛凯伦与陈泽平翻译的原文中“在屋里”出现了22 次,与原文意象图式一致的译文共有12 处,占总频次的54.55%,略高于詹森与张健的译文。而瓦斯曼翻译的原文中“在屋里”出现了8 次,与原文意象图式一致的有6 处,占总频次的75%。因此,同詹森与张健以及葛凯伦与陈泽平这两组译者相比,瓦斯曼更加忠实地再现了残雪原文这一独特的空间意象图式。

此外,瓦斯曼的译文中使用了4 处inside 做介词来表示射体与界标的方位关系,占总频次的50%,从而更加强调屋子内部这一特定的空间。詹森与张健的译文使用inside 做介词的仅有1 处,而葛凯伦与陈泽平的译文中则没有出现这一用法。例如:

[3]乌拉的声音低沉下去,“忧郁……疾病,是那种心病……你是外乡人,你看不到他们,他们是不会出来的。有的人……到死都躲在屋里。只有清在这周围转悠,清……”(《最后的情人》)(残雪2016:143)

Wula’s voice lowered.“Dejection.disease,a trouble in the heart.You’re an outsider,you can’t see them,they don’t come out.Some people...stay hidden inside their rooms until they die.Only Qing saunters around outside,Qing...”(The Last Lover)(Can Xue 2014:144)

例[3]原文的“在屋里”着重强调屋子内外空间的对比。瓦斯曼在这里使用了介词inside 构成的容器意象图式,更加突显屋子内部这一独特的叙述空间,较好地再现了原文独特的空间意象和叙事效果。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更多关注意象的建立(image establishment),它与读者的情感和记忆等认知层面的感知和接受存在密切关联(Cui 2021)。Tabakowska(1993:30)认为在一种语言中,个人独特的选择,构成了传统上称之为的“文体差异”,两种以上语言中“不同识解”的并置或许可以称之为“翻译对等”,而意象层面的对等应是翻译对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虽然建筑意象图式在英汉两种文化中存在相似性,但由于语言规约以及译者文体意识和翻译策略的不同,在不同的语境中译者往往会有意或无意地对原文的意象图式进行转换,从而改变原文的叙述空间和叙事效果。从以上“在屋里”这一建筑意象图式的翻译可见,译者对原文意象图式的不同识解方式会在译文中构建不同的叙述空间,从而对叙事效果和读者的阅读产生影响。

谭业升(2021)指出,认知翻译学将人类认知和主体性作为中心,认知文体学/诗学/叙事学与翻译研究的交叉融合是认知翻译学的重要分支领域,其核心研究内容包括译者认知风格、翻译文体、译者叙事风格等方面,而语料库定量方法不但可以极大扩展认知翻译学中产品研究的范围和维度,也可以为心理实验方法的认知翻译过程研究提供明确的定位目标。语料库为翻译认知文体分析提供了有力的数据支持,尤其是基于语义标注的语料库可使我们深入到文学作品中前景化的文体和叙事层面,通过更加全面的语义分析来发现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对突显语义域及其相关表达的选择和转换,弥补了以往语料库翻译研究对数据收集和分析的不足。

作为沉浸式的读者(immersive reader),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内在的认知心理投射与想象以及对文本的介入会在译文中激发不同的叙事表征并影响叙事模式,从而构成译者的声音(Zhou 2018)。而由于源语文化和目标语文化之间不同叙事规范可能存在的冲突,为了使译文更好地被目标语读者所接受,译者也往往会进行叙述干预并对原文故事层面的叙述结构做出调整,从而影响读者对小说人物和事件的感知(Chen & Dai 2022)。

本文对语料库中突显时空语义域和典型表达的提取是直接从译文出发,而对不同译者具体翻译策略的考察则同时也考虑到了原文的影响。在三组译者时空叙事的翻译对比分析中,译者对小说叙事中“Vpast+now”构式的增加,是译者在不受原文制约情况下的个性化文体选择,体现了认知增量原则(谭业升2012);
而在空间叙事的翻译中,译者对于原文建筑意象图式的不同识解方式则体现了译者认知过程的差异和翻译过程的复杂性。

总体来说,本文通过对残雪小说不同英译本时空叙事的对比发现,在英语世界译介的三十余年里,早期译者詹森与张健的翻译策略相对简化且不够连贯,而葛凯伦与陈泽平以及瓦斯曼在翻译的过程中都更加注重残雪作品独特的叙事风格及其文学性和诗学价值。当然,这也与残雪在英语世界文学场域中的经典化之路密切相关。

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研究是一项复杂的文化工程,目前相关的研究虽已逐渐成为学术界的热点之一,但仍处在起步阶段,需不断创新研究思路和方法,以满足蓬勃发展的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实际需求(季进2021;
刘洪涛2021)。基于语料库的翻译认知文体分析可以突破个案局限,更加全面、深入地探究翻译过程中译者文体选择的差异及其对小说叙事模式转变与读者认知接受过程的影响。在细粒度分析的基础上,通过有机结合理论概括与具体实践,可以更加明晰译者风格的认知本质(谭业升2022:14)。

基于语料库的翻译认知文体分析所具有的优势在于提取突显特征,避免无度的个案重复研究。语料库的语义标注为认知文体分析提供了更加客观和全面的数据支撑,而认知文体分析则能够提升语料库数据分析的概括层级,对不同译者共性以及个性化的翻译策略和认知风格从认知层面进行统合与深入对比。在未来的研究中,如何把语料库以及认知文体分析与翻译研究更好地结合并从叙事以及社会和文化认知层面深度发掘翻译选择和转换背后的认知理据仍需进一步探索。

注释:

①“认知文体学”与“认知诗学”(cognitive poetics)意思相近,研究者普遍认为这两个术语可以互换(Semino & Culpeper 2002:x;
Stockwell 2002:6-7)。由于本文着重聚焦于文本语言层面的翻译分析,因此本文主要使用了“认知文体学”这个术语。

②本文不同自建语料库的构成和出版信息正文从略,如需要可向作者索取。

③在数据统计时,本文使用了中科院汉语词法分析系统(ICTCLAS 2012)对残雪汉语原文语料库进行分词。此外,由于残雪小说英译本中收录的中短篇小说作品的原文来自不同期刊杂志和残雪文集,本文这里对残雪汉语原文语料库所涉及的作品数未另做单独统计。

④在残雪小说英译语料库的H2 语义域中,room、door 和window分别占这一语义域总形符数的16.90%、16.58%和11.16%。

⑤申丹和王丽亚(2010:147)把在一句话中间从一种形式出人意料地转入另一叙述形式的现象译为“滑入”(slipping into)。同时,可以参见Leech & Short(2007:272)关于叙述模式之间相互“滑动”(slipping)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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