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琪 秦婉丽
朝鲜族人自古以来就勤劳勇敢，热爱生活，在劳作过程与人生礼仪中，都有着音乐与舞蹈的影子。在朝鲜族人的一生中，要有三次经历“大桌”的仪式：抓周礼、婚礼、花甲礼，其中婚礼作为人生阶段较为中期的时间，具有着浓厚的民族风情，礼节繁多，承载着一个民族的人生价值观念，表达着民族对于婚姻的基本态度，甚至反映着民族历史中各阶段的信息，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在冠婚丧祭四礼中，婚礼也被朝鲜族认为是最重要的一个，它涵盖了朝鲜族生活习俗、伦理道德、审美艺术多方面内容，音乐作为仪式中的纽带贯穿在每一个环节当中。
一、朝鲜族传统婚礼地区间的异同
仪式是人类在社会生活中古老又普遍的一种文化活动，是人类交流的媒介，人们在各种值得纪念的节日创造出了包罗万象的仪式行为，思想引导着行为的产生，行为又将思想表象出来，仪式中充满了象征符号，“象征是反映一个民族的观念、意识的表现形式。”[1]它们为仪式而服务，承载着形式多样的象征，表达着不同内涵或愿望。
在2020年至2022年期间，笔者分别采访过居住在齐齐哈尔、牡丹江、延吉等地，年龄在40至80岁之间的朝鲜族居民，居住在齐齐哈尔的朝鲜族人相较其他两地有更多从韩国迁入的，他们的婚礼受汉族的影响更深一些。在提到传统婚礼的过程中，他们大都表示“我们那时候的婚礼比较简单，就是穿民族服饰、摆大桌。”[2]在大桌仪式后新人入席，会互相敬酒、交杯喝酒，这里还能够看到传统仪式中交拜礼、合卺礼的部分痕迹，在婚礼当天的晚上，来参加仪式的宾客会一起即兴跳舞唱歌，这时多会选择活泼、欢快、有动感的音乐，如《阿里郎》《桔梗谣》《汉江水打铃》《诺多尔江边》等，从歌曲的选择中可以发现该地区婚礼音乐多为朝鲜族经典曲目。牡丹江朝鲜民族艺术馆中的朱京国主任说“我们的婚礼已经很现代了，最多就是穿民族服饰和摆大桌，并没有什么特定的音乐，就是唱些朝鲜族的经典歌曲。”[3]在此基础上当提到具体的歌曲名字时，牡丹江市海林市的文庆泽老师提到“像《汉江水打铃》《诺多尔江边》这些是韩国那边的。”[4]在婚礼中唱跳时会有敲击碗碟的行为，起到固定节奏节拍的作用。延吉的洪美淑老师还提到“我们举行的传统婚礼主要就是奠雁礼、交拜礼与合卺礼，其中最主要的音乐就是朝鲜艺术歌曲《爱，爱，我的爱》。”[5]仪式与音乐相生相伴，成为仪式活动的隐性表征。
从三个不同地区的传统婚礼仪式来看，齐齐哈尔和牡丹江的仪式简略，传统内容保留较少；
牡丹江与延吉对于音乐的产地更为明晰，延吉的仪式与音乐都比另两地更为丰富，这与其生活环境的特殊性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作为全国最大的朝鲜族聚居地，延边州在2008年就将“朝鮮族传统婚礼”成功申请为第二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现今唯一以该项目名称申遗成功的地区，其传统仪式与音乐都是值得传承与保护的存在。
二、现存的传统及音乐
从古至今，朝鲜族对于婚礼都是十分重视的，古时整个婚礼过程被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部分，在大多数研究中朝鲜族婚礼被认为受到了《朱子家礼》的影响，这是因为朝鲜在时间长河中，与中国文化接触频繁，受到了儒家礼制文化的影响，从而形成了新的文化现象。到朝鲜王朝英祖时期，婚礼过程被规定为了仪婚、纳彩、纳币、亲迎四礼，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朝鲜族的亲迎方式，由于传统习俗中朝鲜族结婚时，男方需要入丈人家生活一段时间，再带着妻子儿女回归自己家。随着中国儒家思想的传入，这种婚嫁方式受到冲击，封建统治者遵循儒家的礼仪规制，实行中国的亲迎方式，但传统习俗由来已久，两相结合之下形成了独属于朝鲜族的“半亲迎”，即男方依然在女方家举行婚礼，但只在新娘家住上三天就会带领妻子回男方家。
到今天，举行的朝鲜族传统婚礼仪式实际已经是与时代结合的产物，只余亲迎的部分和以往相似，而它之所以能够留存，与其在婚礼中的重要程度是不可分割的，这一过程表明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成为了一家人。亲迎中有着奠雁礼、交拜礼、合卺礼三个部分。
（一）奠雁礼
奠雁礼，其名称的由来与这一仪式中所使用的重要物件木雁相关，大雁是候鸟，南北迁徙总有定时，且配偶固定，如一只死亡，则另一只不会再择偶，古时人们认为大雁是忠贞之鸟，且候鸟南来北往顺应天意，象征着阴阳调和，是对婚礼中夫妻两人的美好祝愿。仪式是由新郎用胳膊夹住木雁的头将其敬献给女方的长辈，一般是由新娘母亲来担任接木雁这一职责，新郎将木雁放置在丈母娘面前的小桌上，同时跪坐在小桌前，用带来的扇子推木雁三次，第一次推长一点，二三次稍短一些，这一行为代表的是新郎对丈母娘许下的保证“我一辈子只爱你的女儿一个人”。
目前在奠雁礼中所使用的音乐多为《爱，爱，我的爱》，出自朝鲜艺术电影《春香传》插曲。《春香传》以迂回曲折的爱情故事而闻名，是朝鲜人民家喻户晓的古典文学著作，由其改编的作品数不胜数，结局也不尽相同，艺术电影版本中的梦龙与春香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也成为其插曲广泛流传，最终被运用到婚礼中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梦龙与春香在封建社会中争取爱情与婚姻自由，对封建思想展开了严肃的斗争与批判，代表了对婚姻自主选择的意志和大雁一般坚定不移的信念。
（二）交拜礼
交拜，顾名思义是男女双方互相叩拜的仪式，在叩拜前，需要按照奇数的顺序洗手，在《周易》当中，奇数为阳，偶数为阴，用来指代洗手顺序中的阴阳之理。新郎新娘在伴郎伴娘的陪伴下分别走向交拜桌的东西两侧，按照冠婚丧祭大礼的要求，新郎先向新娘跪拜两次，新娘回拜一次，两人再反拜一次，东为阳，而西为阴，表示婚姻关系的阴阳循环、生生不息，新人相对叩拜又代表着结发为夫妻，从此不分尊卑、同甘共苦。
交拜礼中也会使用这首春香传的插曲，它从歌名到歌词一直表达了一个主题，那就是爱，除去《春香传》本身的影响力，这首歌曲被广泛选择的原因还是它甜蜜浪漫的气质，唱述恋人之间的真情实感，语言通俗，表达对美好爱情，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比花还漂亮的爱”“做梦一样相遇的人”“童话般的爱”都能够将新人的幸福情绪提至高点；
前8小节使用平稳的旋律，像慢慢诉说的爱情故事，第9小节的大跳音程直接将情绪带入高潮，像热恋中的情侣，17小节开始反复了前8小节的旋律，象征着情感的细水长流；
大量三连音与倚音的使用在符合朝鲜族特点节奏型的同时又将宾客的情绪活跃起来；
音值长短的对比给人以朦胧之感，为婚宴整体打下粉红色的基调；
身为艺术电影的插曲，又将传统文化揉碎，在新的语境中不断建构，浸润到朝鲜族人的记忆中。可以说这首歌曲是朝鲜族传统婚礼中既有深刻内涵又符合场景构建的代表性作品。
（三）合卺礼
使用同一小葫芦做成的瓢，在瓢细的一侧钻孔，使用五彩线绑缚，在礼仪中由伴郎取一半瓢倒酒给伴娘而后交给新娘喝完，再由伴娘取另一半瓢倒酒给伴郎而后交给新郎喝完，两人不单独倒酒，而是用轮回的方式来敬酒，意为从今天开始新郎新娘不再是两个人，从此合二为一。瓢的两半也代表此意，轮回的方式代表着阴阳交替，两瓢相合又象征着多产、长寿，是生命连续性的美好愿景。
合卺礼中也可使用《爱，爱，我的爱》，但更常用的是由延边地区自己创作的歌曲，曲目不固定，由现场主持人员自行选择。
三个部分的仪式虽不同，但在每个环节中都能够找到与阴阳调和相对应的物件，以及对于婚姻美好愿景的象征物，承载着古人智慧的方方面面。
三、结语
非物质文化遗产常常以活的形态出现，人作为“活”的灵魂，创造且传承了民族凝聚出的民族精神与民族心理，而从音乐的角度来看待，它是一个能够保留历史记忆、族群性格等内容的载体，且音乐的存在是以人为主体来进行传承的，它伴随着历史环境不断变换，是活态且最容易传播的传统文化。音乐所表达的思想情感，与聆听者产生共鸣，从而达到精神上的统一，再通过载歌载舞的方式将情感抒发出来，以此豐富婚礼仪式中的动态，仪式中的人在作出行为的同时又将音乐中的内涵隽刻进身体之中，在无形之中完成了传统的传递。
婚礼作为一个仪式的整体，传承的内容是多方面的，其中包括外化的婚礼饮食、传统服饰、仪式程序、所需器物，内化的符号意义、音乐感受等，在互动式的大众传承中，自然而然的耳濡目染、心领神会，逐渐习得其中内容，传承人作为民俗文化的主要承载者，是世代连接的民俗文化传人与习俗社会传播的主要力量，但是目前能够掌握朝鲜族传统婚俗整体内容的传承人寥寥无几。延边受益于民族区域自治制度，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民族的语言、民俗，作为唯一申遗成功的地区，将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婚俗礼仪精简后运用到真正想选择传统方式结婚的家庭中去，使得参与仪式的每一位宾客都能感受到传统婚礼的魅力，但单一的努力是不够的，民俗依然存在生存危机。从仪式进程中可以看出现存的朝鲜族传统婚礼实际上已经是与社会发展相结合的产物，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婚礼作为人生大事之一，强调传统婚俗的意义是十分必要的，它帮助人加强对于自己民族的认同感，如果没有这种文化内在的生命力与创造力，人类的文化将失去生态的平衡。
本文系齐齐哈尔大学2021年研究生创新科研项目《延吉市朝鲜族婚礼仪式音乐研究》（YJSCX2021064）的研究成果。
注释：
[1]崔明玉：《延边朝鲜族传统婚礼研究》，《中央民族大学》2011年第3期，第128页。
[2]2021年5月23日于齐齐哈尔朝鲜族教会进行的集体采访。
[3]2022年2月23日于牡丹江市朝鲜民族艺术馆。朱京国，男，朝鲜族，1983年生人，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保护室主任、牡丹江市第五代象帽舞传承人。
[4]2022年2月28日于牡丹江市海林市文庆泽老师家中。文庆泽，男，朝鲜族，1958年1月生人，牡丹江市朝鲜民族艺术馆副研究员职称、黑龙江省第四代花甲礼传承人。
[5]2022年7月29日于延吉市洪美淑老师家楼下。洪美淑，女，朝鲜族，1959年1月生人，延边朝鲜族传统婚礼第三代传承人。
张 琪 齐齐哈尔大学硕士研究生
秦婉丽 齐齐哈尔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 李欣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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