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小说《白鹿原》叛逆者的挣扎

时间:2023-10-02 17:35:07 来源:网友投稿

⊙居鑫蕊[内蒙古科技大学文法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10]

《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曾说:“当我第一次系统审视近一个世纪以来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时,又促进了起初的那种思索,进一步深化而且渐入理想境界……所以悲剧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都是这个民族从衰败走向复兴复壮过程中的必然。这是一个生活演变的过程,也是历史演进的过程。”①所以在《白鹿原》中,“叛逆者”的活动只是过程的集合体,他们受时空局限的行为结果必将指向悲剧。

这里的“叛逆者”是指与旧社会公认的习惯或封建传统决裂的人。在《白鹿原》中出场时间较长、描写比较丰满的“叛逆者”主要有五位,分别是白孝文、田小娥、黑娃、鹿兆鹏和白灵。白孝文作为族长的长子,接受了最严格的“正统”教育,可以说是封建礼教、宗族宗法制度下的“优秀产物”,但最后却在封建礼教的重压下,心理逐渐扭曲,以自身的堕落宣泄自身的不满。田小娥是田秀才的女儿、郭举人的小妾、黑娃的女人、鹿子霖和白孝文的情人,她的生存方式是依附于形形色色的男人,最终却谁也靠不住,只能用身体去为自己呐喊,与所谓的“正统”对抗。黑娃当过长工、麦客、土匪、教书先生,他用不同的身份宣泄“本我”的冲动,却又时时受“超我”的谴责,“自我”找不到皈依,激情过后又转向儒家文化寻求救赎。鹿兆鹏是接受了新思想的革命者,相比前三人的反抗,他对于反抗的对象有清晰的认知,努力在现实中周旋,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白灵作为“白鹿精魂”的化身,她的形象被赋予了很多神秘色彩,是一个“理想化”的形象,作为族长的幼女,却具有坚定的革命信仰,完全颠覆了以往的传统,是一个新时代革命女性的形象,带着这座原的气质秉性冲出了这道原。

(一)白孝文——规则压抑下扭曲的叛逆者

白孝文作为族长白嘉轩的长子,从小便接受着最严格的“正统”教育,最终却走上了堕落与投机的道路。白孝文在儿时便展现出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俨然是“神像”旁的小神童了。父亲给黑娃起名叫“鹿兆谦”,白孝文便改口叫黑娃为“兆谦”。在偷看配种被惩戒后,诚恳地接过“柳树股儿”,成为封建礼教的维护者。接着白孝文在白鹿书院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学业,肩负起“耕读传家”的传承,继承家业,建立家庭,完全按照下一任族长的轨迹进行着,可以说此时的白孝文是封建礼教、宗族宗法制度下的“优秀产物”。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成了一个抛妻弃子卖家业、吸毒浪荡抢舍饭的混混。

这结果很难不令人唏嘘,是谁造成了这一切的苦果?是设“美人计”的鹿子霖?还是心中推不倒的“祠堂”?其实从白孝文“贪色”一事中就可以看出他被压抑的天性,最开始白孝文对于夫妻之事一无所知,却在初尝人事后不加节制到被强行制止。但此时外部的压力还未打破长久的平衡,直到他与田小娥的事情暴露,他被家族“抛弃”,长久以来的束缚被撤去,这让白孝文遇到一点火星就不可收拾地燃烧起来。他以往如何守规矩,如今便如何堕落,内心发泄的渴望因为压抑变得更加强烈,以自身的堕落去宣泄自己的不满。而作为未来的族长接班人,这对“白嘉轩”来说是比“打弯了腰杆子还大的打击”。这次反抗,是他们父子的对抗,是白孝文对“父为子纲”的反叛,是白孝文对绝对自由的追求。但现实生活中终究没有绝对的自由,白孝文的反抗也最终走向失败。

(二)田小娥——现实打压下变态的叛逆者

田小娥作为田秀才的女儿,被父亲许给年近七十岁的郭举人做小妾,没有人顾及过她的感受。花一般的年纪却只能被困在郭家的窑里,这段畸形的婚姻无法满足田小娥的身心需求,所以她用偷偷把“泡枣”扔到尿里的方式报复郭举人,戏弄郭夫人,隐晦地发泄着自己的仇恨。也因为田小娥的身心仍然是空虚的,所以当她遇到年轻强壮的黑娃时,便被这个憨厚勤劳的年轻人所吸引,一步一步把黑娃带进她的房里,填补身心的空虚,这可以看作是本能驱使下对现实无意识的反抗。后来事情败露,黑娃经过一番周折将她带回原上,可迎接她的也不是安稳的生活,是更深沉的苦难。

平静的生活没过多久,黑娃便因为“风搅雪”失败逃走了,田小娥失去了唯一的依靠。为了救黑娃,她献身鹿子霖,但鹿子霖只当她是一个玩物,事情一败露,便把她推出去,并用她不再“干净”的身体去拉白孝文“下水”,报复白嘉轩。田小娥痛恨不容纳她的白嘉轩,却在白孝文被赶出家门后陷入悔恨。为了缓解白孝文的痛苦,田小娥教他吸大烟,这又将白孝文推进更深的泥沼中。最后她所依靠的男人都靠不住,田小娥被一枪穿透了身体,独自在窑里腐烂。田小娥一生只想过平淡幸福的安稳日子,父亲却将她嫁给年近古稀的举人做妾;
黑娃革命失败将她抛下;
鹿子霖和白孝文只将她当作发泄的工具,现实将她一步步逼入绝境。最可悲的是她唯一能用来反抗的工具是连她自己都认为不“干净”的身体。她用身体勾引白孝文打了族长的脸,与鹿子霖偷情“给乡约尿下一脸”,让白鹿原最要脸的两个人都没脸了。她用自己最极端的方式报复这个容不下她的“原”,只是田小娥到死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杀”了她。

(三)黑娃——命运推动下激情的叛逆者

黑娃的一生都活在矛盾和痛苦中。从小就对他很好的白家叔叔、鹿兆鹏给他的冰糖和水晶饼、那只粗硬有力拽他进学堂的手,这些都使他痛苦,所以当鹿三想让黑娃接任自己成为长工时,他选择了外出熬活。也是因为这次选择,他的人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在郭家熬活时,黑娃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女人田小娥,受“本我”驱使与田小娥夜里结合、白日又被“超我”折磨,“自我”陷入深深的悔恨。最后事情暴露,郭举人轻而易举放过他的举动更是加深了他的愧疚,但郭举人两个侄子向他下黑手的举动,又消除了黑娃的负疚感,“自我”和“超我”之间保持了暂时的平衡,这种状态在后来仍是频频出现。

黑娃回到原上后,一直憋着一口气,即使生活逐渐走上正轨,那股不平之气也从未消散。此时鹿兆鹏的引导让黑娃的“本我”有了一个合理的实现途径,让黑娃天性中的叛逆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所以即使黑娃对于鹿兆鹏的理念只是“噢噢”地应着,并不十分理解,却也让他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原上的革命”。铡人脑袋、砸毁祠堂、揭发乡约,在原上刮起了一场“风搅雪”,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亮了眼。后来革命失败,黑娃逃走,这期间他当过土匪打家劫舍,最后却在招安后跪在了朱先生门下。娶贤妻、戒鸦片、拜儒士、进祠堂,开始“学为好人”,成为朱先生最好的弟子。当激情散去,憋着的那口气呼了出来,以前的种种反抗像是命运的玩笑,黑娃又转向儒家文化寻找救赎。

(四)鹿兆鹏——时代发展中成熟的叛逆者

鹿兆鹏是鹿子霖的长子,却长成了完全不同于鹿子霖的革命者,始终对革命事业坚持不懈。鹿兆鹏上过白鹿村的学堂,也念过朱先生的白鹿书院,但不同于白家兄弟,他去城里的新学堂接受过新的思想,并成为一名革命者,开始在原上展开他的斗争,追求自由恋爱,反抗包办婚姻;
打击反革命军阀,联系黑娃和韩裁缝去火烧白鹿仓;
宣传先进思想,与黑娃他们在原上刮了一场“风搅雪”;
进土匪窝策反,拉革命队伍。鹿兆鹏在活动中目标明确,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体现出人的主体意识,这也是鹿兆鹏的成熟之处。

但另一方面他的反抗仍具有不彻底性,且在革命斗争的过程中牺牲了很多无辜的人。他反抗包办婚姻,赖在城里不回家、不进新房睡觉、不愿进祠堂拜祖宗,却在“三个耳光”下屈服。就任校长后,以不回家表达自己对婚姻的态度,却在爷爷的“威严”下回了家。鹿兆鹏虽然内心追求婚姻自由,但在现实的压力下只能采取回避的方式减缓矛盾的爆发,并没能真正解决问题,而他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也间接将鹿冷氏推入了深渊。他打击反革命军阀,与黑娃、韩裁缝一把火烧了白鹿仓,把敌人耍得团团转,确实令人称快,但最终却让三个无关的人出来顶罪。鹿兆鹏在白鹿原这个时空背景下或许已经尽力周旋,但受时代的限制,他大抵也只能如此,但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鹿兆鹏的这些行为也有不合适的地方。

(五)白灵——未来展望中理想化的叛逆者

白灵是“白鹿精魂”的化身,是作者笔下理想化的革命者。白灵在百灵子的叫声中降生,从小就举止大胆、十分灵聪,完全不似一个女子。作为族长的幼女却坚定勇敢地与家庭对抗,拒绝缠足,以死相逼去省城上女校,抵制包办婚姻,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坚定决绝地逃离家族。在省城上学期间,与父亲的死对头鹿子霖的二儿子鹿兆海恋爱,后因革命信仰不同二人分道扬镳,她又与鹿兆海的大哥、有共同信仰的鹿兆鹏私订终身。白灵自由地支配自己的行动,并且完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彰显了人的主体性。白灵时刻把握着人生的主动权,对待敌人永远一往无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百灵子,为了自己的革命信仰一直歌唱到最后一刻。

《白鹿原》上的叛逆者有压抑的反抗、本能的反抗、坚定的反抗,但无论何种反抗,因为时空的局限,最后的结局都是悲剧性的。白孝文被作为下一任族长培养,在封建礼教的重压下成长起来,但作为人的诉求却一直被压抑,所以在遇到田小娥的勾引时,心中压抑的欲望便不可抑制地倾泻而出。他被家族抛弃,叛逆性被激发出来,以自我毁灭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最终的结局是走向堕落与投机。田小娥一生依附别人,只凭着本能用身体进行变态的反抗,最终被鹿三所杀,烂在窑里。黑娃从小便对别人身份不对等的“给予”(白家叔叔对他家的关照、鹿兆鹏给他的冰糖和水晶饼)充满仇恨,但却始终不知道把矛头指向谁。在鹿兆鹏的指引下,他走上了革命道路,这也为黑娃宣泄“本我”提供了一个合理的渠道。但当激情散去,黑娃却再次陷入迷茫,再也“提不起力气”,转向儒家寻求救赎,开始“学为好人”,最终被白孝文有意镇压,执行了枪决,没有逃脱悲剧结局。一直吸引着黑娃的鹿兆鹏最后消失了,“现在他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都搞不清”②。而那个百灵子一样、充满灵性的女子白灵,也被人杀害,这些百鹿原上的叛逆者都以悲剧结局。

到小说的最后,每一个叛逆者都没办法得到一个真正圆满的结局。他们的悲剧,他们的挣扎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文化的复杂性,二是无法超越的时代限制。一方面,这些叛逆者在这座原上孕育,他们的叛逆也带着这座原的秉性,他们的反抗也是对自己文化人格的否定,而否定自己的不合理无疑是痛苦的。所以白孝文、田小娥、黑娃他们的反抗始终陷入迷茫,找不到最终的出路。另一方面,这些叛逆者只是新事物产生前的过程的集合体,他们以自己注定悲剧的结局为后来人提供了借鉴和经验,在这座广阔的原上留下闪光的一页。发展的实质是新事物的产生和旧事物的灭亡,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的,而白鹿原上这些形形色色叛逆者的反抗只是向前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是质变前漫长的量变积累。

我们翻开一本书时,带着些学习的心态,期待与某一段文字产生共鸣。文学阐释的目的总是为了创造更多可能,也以更多角度去理解文字。作品中对于生活的体悟,也会在我们被触动时反哺于生活。

(一)人生需要树立正确信仰

《白鹿原》中的叛逆者可以大体划分为两类:一种是被动反抗,一种是主动反抗。白孝文、田小娥、黑娃三人属于被动的反抗。白孝文中了鹿子霖设的“美人计”,被家族抛弃,便用自身的堕落去报复。田小娥与黑娃深受封建礼教的压抑,但他们对于反抗的目标是迷茫的,只凭着本能去反抗。白孝文的反抗来自于规则的压抑,但始终摆脱不了规则的控制,最终“浪子回头”。田小娥的反抗来自于现实的打压,如果父亲没有把她嫁给郭举人、黑娃没有参加革命、鹿子霖没有利用她陷害白孝文……田小娥或许会如原上的普通女人一样过完一生。黑娃的反抗来自于“本我”的冲动,如果黑娃没有外出熬活、没有遇见田小娥、没有被鹿兆鹏叫住……可能黑娃会是原上另一个最好的长工。但他们就是命运般地相遇了,那些看似偶然的转折,是历史发展中的必然事件。他们找不到自己的信仰,只能被命运玩弄,陷入矛盾和迷茫。相比这三人,鹿兆鹏和白灵则属于主动反抗,让我们看到了人的主体意识,他们为着自己的信仰勇敢向前,虽然没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尤其是白灵,这只百灵子无论人生的遭遇如何,她都有清醒的自我意识和强烈的意志,在最大限度内主导自己人生的走向,由此可知,我们的人生需要树立正确的信仰,只有心中有方向,行动才有力量。

(二)成长的过程与结果一样珍贵

《白鹿原》的时间跨度几十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原上的叛逆者从来没有停止过反抗,即使最终他们的命运注定是悲剧,但他们的实践是历史先前进步的关键一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但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持续不断地斗争。当今社会,人心越来越浮躁,好像眼睛只装得下结果。但一路艰辛或是一路繁花,都只是结果的铺垫,甚至有些人为了最终的结果不择手段,对于努力的过程不屑一顾,殊不知我们常因急着赶路错过了一路风景。人生短暂,我们体会到的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弥足珍贵。《白鹿原》是作者陈忠实在那段时间里的体悟,他的文字之所以动人,或许是因为他饱含深情的笔触。对于作者而言真正弥足珍贵的或许是那个沉思的自己,是从地基开始搭建的过程,这比任何奖项都要珍贵。作为新时代青年,我们应该用生命体会人生,比起最终的结果,那个充满汗水的过程同样珍贵。

总而言之,因为文化的复杂性和时代的局限性,叛逆者们的反抗注定是悲剧结局,这也必然导致他们陷入挣扎,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反抗在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历史先前推进的动力,他们的抗争虽败犹荣。

①雷达:《废墟上的精魂——〈白鹿原〉论》,《文学评论》1993年第6期。

② 陈忠实:《白鹿原》,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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